“天地之间莽苍苍,一时多少豪强。胜负由来不久长,去如大江水,奔流向远方……”当我终于站在松花寨古墙遗址,透过树丛,俯视密林遮蔽下的悬崖,以及悬崖下的中山河,恍惚间竟有旧曲声声,从苍茫山水间幽幽而起,复又从心头徐徐掠过。
久雨初晴,春晖普照,与几位同仁相约再上茶山,寻访松花古寨。举目四顾,但见朗朗乾坤,碧空如洗,绵延不绝的茶园依山势而起,一畦畦修剪有致的茶树宛若绿色等高线,或弯或直,矫若游龙,在峰谷间恣意蜿蜒,连接脚底与远方,织就一张张八阵图。然而,松花寨,岂止是一座茶园?
在寨主危力志先生的引领下,穿越藤缠蔓结荆棘丛生难以涉足的一段荒野密林,进入峰顶,一段石墙赫然在目。这就是松花古寨。它位于千年古镇中山境内,三面均为临河的悬崖,而这堵石墙就砌在唯一可通行的西南面。穿越岁月侵蚀,在废弃已久之后,寨墙至今仍剩五六十米长。虽已倾圮漫漶,仍可看出简单的寨门,还有一个个以底部带孔的特制大石臼嵌入墙上而成的望孔兼射击孔。有几个大“石臼”已从墙上脱落,孤零零卧于墙外林间。
忽然无比痛恨自己不是考古学家,无法鉴定它的年代。想四处搜寻是否有石刻、碑记之类,却只见榛莽绵延,无处落脚。试图从康熙版、民国版以及明嘉靖版《武平县志》残卷中寻觅它的吉光片羽,乃至求诸《南武赘谭》、《客家地名文化》等资料,都未能找到关于松花寨的详细记载,甚至就连它是否属于古武所的“九围十八寨”之一都众说纷纭。寨主介绍,这是旧时用于躲避匪患的避难所,据老人们讲,当年苏维埃主席曾在这里藏身半年多。我问是哪一级的苏维埃、哪个主席,却已无从知晓,更不知此寨是何年何月、哪个朝代、何人所建。只听说,“松花寨”地名始于1391年(明洪武二十四年),正好是朝廷设立武平千户所并派“十八将军”进驻武平的那一年。如此说来,松花寨岂非极有可能就是“九围十八寨”之一?如果是,那么,除了长安岽五寨即长安寨、王竹寨、小子寨、黄连寨、上峰寨,以及这里的松花寨之外,其他的十二寨又在哪里?
一连串问号此起彼伏,一时无法一一求解。但从前的武平曾经匪患频仍,却是确凿无疑的。当然,彼时各地均处于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动荡状态,武平只是其中之一罢了。借用康熙版县志的说法,“武平在昔,实为寇穴”,“界连江广,僻处万山”,冈重峦复,“流寇出没无常”……明朝弘治年间汀州知府蔡余庆写的《明知府蔡余庆记》就记录了其中一幕:“武平,故八闽岩邑也……成化间,安远、程乡剧盗错杂,戈戟林立,荼毒我百姓,焚荡我庐舍,桴鼓日闻。民携父母妻子,窜伏山谷间,莫克聊生。”换言之,当时相邻的江西安远、广东程乡有很多大盗匪,时不时进犯武平,烧杀抢掠。匪寇一来,百姓就仓皇带上妻儿老小躲进山里,苦不堪言。及至避过一轮杀戮,重返村庄,家园已成残垣,半生积蓄已荡然一空。兵燹与匪乱之下,不仅官方极其注重修筑城墙,而且民间也往往合力筑堡垒寨,比如城郊有马鞍寨、天马寨,永平有飞虎寨,湘店有云霄寨,等等。纵然如此,遇上强敌时,还是免不了寨破墙倾,玉石俱焚。
那是怎样九死一生、一夕数惊的动荡生涯啊!今天从未经历过战争与匪患的人们,哪能想象当时的恐怖?而当年仓皇逃遁入寨的山民,则何来闲情去发现并欣赏这蓝天白云,漫山碧透,醉人风光?
此刻,面对习习和风,融融春色,寨主雄心勃勃,畅绘蓝图:将来,除了茶叶、茶香鸡蛋,还要在茶山周边再开辟垂钓基地,发展多种经营,打算开出步道,让远近来客饱览松花古寨风采;还想争取有机会在古寨临崖的一面架起空中栈道,横跨中山河,直抵对岸神仙峰电站旁的那座山崖,让人们可以充分领略群山之雄浑、众水之灵秀,古寨之险峻、河谷之幽深。
铸剑为锄,残垣旧梦依稀远,古寨新生又一春。古寨松花,岂止是一座茶园,更是一页史书,一爿多棱镜:一面写着盗匪横行、刀兵不息;另一面则写着海晏河清,各安其业,智慧涌流,万木争春。让我一次次叹息,“宁为太平犬,莫作乱离人”,就让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“传奇时代”永远留在青史黄卷之中供后人猎奇与凭吊好了;文明与秩序,才是我辈弱者唯一的活路;告别野蛮丛林,迈向现代文明,才有望“黄发垂髫,怡然自乐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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